2020年11月22日星期日

在探尋馬勒的路上遇到吉倫

馬勒作品不是音樂家,演奏員們所能理解的。
馬勒說,他的音樂包羅萬象,因為他關注並且發現,在最最根本的問題上,歐洲文化存在的基礎已經在崩潰!
不是他個人,而是歐洲文化、西方文化社會走向了無家可歸!
——引自筆者筆記



九月底的那個週末,在一個大陸的網站,我整整聽了兩天吉倫(Michael Gielen1927-2019)指揮的馬勒第九,說一二十遍不為過。一切因為偶然,也因為這個大陸的網站在計算機上展示的聲音遠比YouTube的好。

https://www.bilibili.com/s/video/BV18b411i7LR

1.

吉倫指揮的西南德意志交響樂團演奏的馬勒,在那個週末以前我沒有聽過。我是因為寫了“無家可歸的馬勒”一文後,由於一些提法讓很多人目瞪口呆,為此,我自己也在繼續思索,是否會有哪點提得唐突。所以在白內障手術後,在我還不能夠更多地用眼睛看書時,上網搜索沒有聽到過、了解到的馬勒詮釋。由此而找到吉倫,因為他有一個十二分鐘的德語採訪,吉倫談馬勒(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6qMaBdjuMM&t=204sMahler Interview with Michael Gielen)。

我立即在YouTube上聽了,吉倫談的極為精彩,對流行的一些指揮的詮釋批評得很尖銳。谷歌搜索同時說,大陸網站的這個採訪,有德文字幕,為了更準確理解,於是又到國內那個網站去看。這才發現那個訪談的德文文字,大約是機器加上的,竟然很多是亂七八糟的胡來。

https://www.bilibili.com/s/video/BV1Rb411v7kJ 

吉倫的這個訪談,讓我吃了一顆大定心丸!我的理解至少是不孤。吉倫在訪談中首先談到馬勒作品的特點。他認為,馬勒描述的是一個被撕裂的的時代、被撕裂的社會,被撕裂的人。他們的存在基礎已經崩潰。在這個訪談中,談到馬勒音樂是否是自傳性的問題,吉倫認為,馬勒的作品不是如他的妻子阿爾瑪所說的那樣簡單,是直接的自傳性的結果,例如失去女兒而寫的第六,但是卻如每一位作曲家和指揮家一樣,在他的作品中,對於作品的理解中滲透著他的一生的經歷及其留下的影響、感覺和看法。

談到政治對於作曲家及其作品的影響,吉倫認為,和自傳對於作曲家的影響一樣,每位藝術家都躲不開政治,他越是拒絕政治,其如此說的原因甚至越是政治性的。政治同樣滲透在藝術家的一些行為中,但是藝術家反映的政治卻不是直接的所謂“政治行為”,支持哪一個黨或者政治派別、勢力,而是在他的作品的氣質中,美學傾向中。

吉倫認為,伯恩斯坦雖然對馬勒的流行起到很大作用,但是指揮的馬勒不是馬勒作品的原意,而是他自己的感情的表述,一切都做了過分的誇大。伯恩斯坦並不理解馬勒。他過渡流俗化了馬勒。

在吉倫看來,馬勒雖然是位偉大的指揮家,但是他是迫不得已為了生存而從事指揮工作的。馬勒生存的艱難,以及和當時社會的各個步入,也反映在他和維也納樂團的關係。維也納樂團雖然是他指揮並且喜愛的樂團,但是他和維也納樂團的關係非常緊張,甚至充滿敵視。

吉倫的這個訪談,讓我更為明確地感到,馬勒不是音樂家們的馬勒,因為誠如馬勒自己所說,他的作品“包括一切”,這意思是在強調:他的作品直接表述的是,那個時代、歐洲社會的人,對於其全方位面對的,巨大的、根本性的存在問題的感知和探究。它既是文化的,又是自然及宇宙的,既是群體的,又是個人局部的。而正為此,馬勒讀叔本華、尼采、讀翻譯成德文的中國詩歌,並且直接從這些文字中汲取靈感,甚至為他們直接譜寫音樂。他不僅是自己個人感到無家可歸,而且更感到“西方文化”已經無家可歸。在這種意義上,馬勒的音樂已經退不再是一個演奏技巧、音樂技能卓越的音樂師所能夠理解、把握並且再現的。因為它超越了音樂的窠臼,它是“包羅萬象”的!所以馬勒音樂對於音樂界來說,一直是最難駕馭的音樂,也是最難詮釋的音樂。

由於吉倫的這個訪談十分精闢,而這個訪談是《指揮家談馬勒》(Gustav Mahler. Dirigenten im GesprächWolfgang SchauflerHerausgeberPeter M HoffmannIllustrator)一書的一部分,為此,在我聽了這個錄音訪談後立即上網搜了一下,這本書2013年出版,有德文本和英文本,價格36歐元,由於不是我的專業用書,時下沒有找到較為便宜的二手貨,這對現在的我還是有些貴,所以暫且作罷。容以後有了書,我會繼續向中文界的朋友介紹。

2.

因為這個訪談,我繼續聽了嗶哩嗶哩和YouTube網上的吉倫指揮的馬勒第九。兩天聽下來,竟然讓我無法自拔。

我雖然已經有二十幾套馬勒全集,還有幾十張散裝的其他指揮家的,可謂聽了不少的馬勒,可發現了吉倫的獨到之處後,再次讓我感到,說自己孤陋寡聞還是一點不假,不知道的太多了。無論什麼都要準備修正自己,天外一定有天!

 

類似的經歷,我在大約三四年前有過一次。那次是我在網上第一次看到一九九二年為了紀念徽班進京二百週年,大陸著名京劇演員孫岳在香港演出的《洪羊洞》。此前,我不僅聽過幾十個《洪羊洞》錄音,而且孫悅的我也聽過不止一個錄音。但是香港的那次卻一下子讓我感到如此不同,孫岳背後一定有故事。不然人不會把《洪羊洞》唱得那麼錐心裂肺。這一次在網上聽吉倫指揮的馬勒第九,對我是同樣的震撼。儘管是在計算機上聽那種數字化的錄音,絕對談不上好,但是吉倫的這個演出錄像還是一下子讓我感到不一般,後邊一定有故事。上網去查,果然如此。網上吉倫指揮的這個第九的錄像,的確有一個同樣讓人神魂搖動、無法自拔,人生很難再有這樣機遇的故事發生。

 

馬勒去世後,有半個世紀,只有很少的樂團、極少的幾位指揮家演出過馬勒的作品。他的作品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後由於伯恩斯坦等指揮家流行性的詮釋及推崇才開始風行起來。但是在那半個多世紀中,在眾多的被公認為有些權威的指揮馬勒音樂的指揮家中有兩位指揮家曾經和馬勒一起工作過,作為馬勒的傳人而極具權威性。這兩人是瓦爾特(Bruno Walter1876-1962)和克倫佩勒(Otto Klemperer1885-1873)。這兩人風格卻是迴異。克倫佩勒是一位極有性格及特點的指揮。我自己非常認同他對馬勒的詮釋。羅特(Lotte Klemperer1923–2003)是克倫佩勒的女兒,並且作為父親的經理人終生陪伴父親到處演出。羅特晚年定居在瑞士蘇黎世。

指揮家吉倫和克倫佩勒的女兒Lotte關係極好,他是和瑞士交界的西南德意志交響樂團的指揮。所以每次在弗賴堡的演出,洛特都會從蘇黎世趕去聽,尤其是馬勒的。網上的那個錄像的那次演出在他們的交往史上譜下了最為特殊的一個旋律。

2003630號,雖然羅特曾經承諾過除夕這次音樂會,但是由於已經在病床上處於彌留之際,她甚至已經無法意識到這次音樂會了。為此,吉倫把這次演奏當作給洛特的祈禱,所以非常動情,從始至終都非常動情,非常投入,這是一次人生絕對是有一無二的時刻和經歷,樂團的演奏家們當然也都知道這次演出的非常。

在這樣一個時刻,演出的又是馬勒的第九,可以想象那天在弗賴堡上空盤旋著的氣氛及旋律。很難再有如此時刻、如此指揮、如此特殊的演奏了!為此,在演出結束後,吉倫長時間地擁抱了小提琴首席帕金(Diego Pagin)。

吉倫是個非常含蓄的人,這麼流露感情對他來說是罕見的!演出的次日,洛特就離開了人世。而這個錄像也因此成為了歷史性的!最後發行唱片的時候,唱片公司特別征求吉倫的同意,注上了這個故事。

克倫佩勒的女兒洛特,作為他父親的經理人,一輩子陪伴父親工作,2003年七月一號去世。她去世後的紀念文字稱她是克倫佩勒的女兒和守衛者。她父親克倫佩勒則是1973年去世。因為有了那個週末,聽馬勒第九錄音的經歷,所以接下來的週末,我繼續在網上聽了吉倫的第六、第七,都是精彩之至。

3.

兩個週末的經歷,讓我把吉倫加進了我的馬勒字典!

此後,我又繼續對比了吉倫的第九和巴比羅利、克倫佩勒、阿布拉瓦內爾(Maurice de Abravanel)等等指揮家的第九……,吉倫的獨特韻味讓我直覺得無論如何要購入一套他指揮的馬勒。吉倫獨樹一幟,是任何別的人無法取代的,尤其是他的這個第九,我怎麼聽,怎麼覺得,如果不能夠在想聽的時候就能隨手取來吉倫的馬勒,那對我是個遺憾。所以我決定盡快購入吉倫的馬勒全集。然而,多次在網上搜尋這十三張CD,各處卻竟然都是在一百歐元以上。直到上個週日,出於偶然,我竟然發現,網上新上來兩套,29歐元,於是毫不猶豫地立即買下。而讓我驚異的是,在我買了這套後,第二天清晨另一套已經長到92.65歐元。這再次讓我稱奇。這幾年我已經在買書和唱片時不止一次地經歷如此奇特的情況,總好像是老天知我的承擔能力,為我特別准備了特價。為此,我也再次感到,如果不讀、不寫、不積極地去感知,如何對得起老天!

我是人間孤行客,天教狷介與淡泊,累逢飛來書畫多……。

週六(1121號),唱片郵到,又是一個愉快的週末!

 

2020.11.22記於週日德國·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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