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YouTube上偶然聽到幾位年輕的歐洲演奏者的演奏，他們讓我深思。因為哪一位都比時下來自中國大陸、在西方走紅的年輕一代演奏家嚴肅、正“經”。他們臺風沉穩，琴聲厚拙，旋律乾淨，氣息沒有任何油滑，音調工整、內涵豐富。在西方固有的外向感知中，不粗糙，不沽直，滲透了內在的人的情與智。哪一位都比中國時下那幾位在西方走紅的演奏家，如郎朗、王羽佳……“有文化”！
我所說的“文化”一詞，是中文文字意義的“文化”，而不是西文“culture”意義的。
西文culture指的是培育、養殖、灌溉，人向外界的改造努力。中文“文化”指的則是向內的人的修化，“有文化”說法自帶與人密切相連的“教養”意味。因為中國讀書人認字時，就把“文”化——內化，潛移默化地帶入進了人體，人的精神思想。認字的人或多或少地都是有“文化”——有教養的人，更不要說精通在文字氣韻上生出來的“琴棋書畫”藝術的藝術家。
然而，現在我必須要說的卻是：在文革後生成的一代人，其生下來後染上的特點卻是——“沒文化”！他們識字，卻居然一反兩千年文字歷史，不帶文化——內化。他們學習藝術更不帶精神及氣質，只是技藝及玩耍。
過去五十年的中國大陸文化史讓我們看到：所有八十年代後在中國大陸走紅的詩人、藝術家，幾可謂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沒文化”——沒教養、沒內在的內涵。現在，隨著技藝及西方的商業化、物質化，他們又帶著這樣的“沒文化”走向了世界，把“沒文化”推向了西方和國際社會的藝術及知識界。
但是，對於這樣一種現象，我相信：西方樂評家，或遲或早一定會發現——他們所代表的現象的特點居然是“沒文化”的傾向！居然是在藝術界對於文藝復興後逐漸在西方產生的“文化”——“內化”傾向的反動！他們也一定會驚奇地想到，這一傾向——它竟然是來自以“文”化，內化著稱，甚至滲透在每個個人及社會每一角落的中國。這難道不是也表明了，這個世界今天在文化及藝術，精神及思想，政治與社會上的混亂！沒文化的回潮是歐洲、西方社會借助了中國的產品。對於我的預言則：
子故待之……。
2.
西文Culture與中文“文化”的內容及走向的不同，標誌著東西精神及思想，認知及認知走向的不同。它帶來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社會及人的生活方式。這樣一種不同，對於如今全球都被西化的東方來說，理應感覺更深。當然對於沒有傳統文化的一代人來說，則是別當另說。對此，最近兩三代中國人與文化的關係，對文化問題的感覺清楚準確地表明了這點。因為他們從生下來就陷入一個反傳統，不斷發生文化革命的社會，他們沒有過傳統教養。但是對於受中文影響的日本與韓國，卻別當另論。
果然如此，在YouTube上幾乎同時看到、聆聽到亞洲的青年演奏家的文化氣質及演奏。
五月二十九號，韓國生於二〇〇〇年的樸秀藝，獲得了今年（2025年）西貝柳斯小提琴賽第一名。她獲獎後的演奏會上週上了YouTube，這個錄像立即讓我看到樸秀藝——韓國青年一代演奏家的文化底蘊。
樸秀藝所顯示樸實、內斂、沉穩、豐潤，獨具一格，與歐洲年輕一代的樸質、分明、扎實、簡練形成了鮮明對比。她讓我深切地感到——雖然都有了文化，內向的特質，但是卻是兩類風情。
在我來說，樸秀藝的臺風及氣韻，乃是琴音幽情愛意，是熟悉的，我深知它們來自一個社會的文化土壤性質。而這在時下中國大陸已不可能產生，它不僅沒有我提到的前述歐洲新生代的文化，也沒有如樸秀藝般的新生代。
中國大陸這一百年的不斷文化革命以及反傳統——既反對了中國文化傳統，也反了西方古希臘及文藝復興帶來的知識傳統，以及啟蒙以來的開放性、普適的文化思想傳統，它不折不扣地演示了自由主義思想家達倫道夫所言——極權主義不僅反對一切其它的傳統，不僅反自己固有的，而且反近代普適的。這樣的反傳統及文化革命結果導致的是，徹底展開及絕對化了西方二元思想中一元主義的外化傾向-反文化！
我之如是說，是因為絕對一元論的基督教為歐洲帶來的文化，不是一種內化，而是一種神學教義的外化，以神學為根本要求人與外在的自然都要宗教化。從準確的中文本意來說，文化意味著以“文”來化內在的精神思想以及倫理，文化是一種“內化”。如此，基督教要求下的人是“外化”——一切服從於外在的神、上帝。自己本來有的思想及精神都必須外在地服從上帝；人內在的倫理關係、親情，必須外在地服從於宗教及教會。它其實是一種反文化、反內化——人必須放棄天生的人的一切，內在的一切。
把宗教社會的教化、外化稱為文化，不過是如中世紀的經院學術思想并不是哲學，它只是在力圖使得哲學成為宗教的奴僕的過程中，利用哲學名聲，廣義化地套用這個術語而已。經院只有教條及教義。宗教只有教化及教規，沒有“文”！
極權主義社會的黨和意識形態的要求，完全與政教合一的宗教社會的要求一樣，要求人放棄一切個人，外在地服從於黨和意識形態。極權主義社會只有黨化、徹底地意識形態化，沒有“文”化！
如此，基督教政教合一社會中的人，與世俗宗教社會的極權主義社會的人具有一致的、相同的特點就是——“沒文化”，沒有“內化”！所以歐洲五百年前才會有文藝復興及啟蒙！所以極權主義社會的文化的發生發展，也一定會有類似的過程……。
所以，在極權主義社會中如魚得水的藝術家的教養及氣質，一定沒有文化，一定只是一個黨化——世俗教化者，至多是個四不像……它可能什麼都有點，但就是少了點讓宗教及世俗宗教不能容忍的人性及其精神思想！
子故觀之……
202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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