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3日星期日

百年清華千秋功罪——兩種文化下的清華園(下)(2011廣播談話)

聽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德國的仲維光。我今天和大家繼續談的題目是《百年清華千秋功罪 兩種文化下的清華園》。

遠一點談,四十年與六十年的清華究竟有哪些區別?在兩種文化影響下的清華園究竟我們怎麽來看它們的區別。

 

3.兩種文化影響下的清華園

 

對于這兩段時期,前四十年這裏我不想多說了,大家都知道前四十年清華園、清華它培養的是人,它爲的是人、人組成的社會來服務的。前四十年的清華培養出很多的人才,這裏頭既包括後來的諾貝爾獎物理獎等一些獎的獲得者,也包括後來散布到中國社會各處,乃至世界各處的很多的自然科學人才、人文的人才。這個是前四十年的清華。

這個歷史事實也就是說今天在紀念清華的時候,紀念清華百年歷史的時候,實際上清華的重要性全在于前四十年。爲什麽這麽說呢?我們可以看到在它的後六十年,清華在最根本的人的問題上,在最根本的學術問題上,基本上沒有培育出什麽像樣的人才。

但是,後六十年,清華今天在中國社會引以爲傲的是什麽呢?它培養出來一批中共的幹部,這一點恰恰是它後六十年清華的特點。

這裏我要重點講的是後六十年,後六十年清華園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我們究竟怎麽來看後六十年清華的歷史。

 

A.我首先想說的是,我們現在大家都知道,在一九二七年北伐軍將要打到北京的時候,當時著名的學者陳寅恪和吳宓兩個人就說,如果北伐軍打到了北京以後,那麽他們就决不再在大學裏工作。因爲那時候党文化就會進入大學,因爲到那個時候知識分子就會失去了他們研究的自由,就會必須得爲黨文化服務。因此兩人相約到那個時候就離開大學去另謀職業。這個例子就是說,一個大學和党文化是格格不入的東西,党文化它一定會扼殺大學裏的獨立研究,扼殺大學那種人的靈魂。

那麽一九四九年的清華,到今天六十年,這個清華它的變化的最大的特點是什麽?這個變化最大的特點就是清華在一九四九年以後,也就是說它在這個後六十年成爲了一個爲專制政府、爲極權專制服務的這樣的一個工具,成爲一個党文化的大熔爐。

我想跟大家講的是,這也是蔣南翔執掌清華大學以後從來也沒有回避過的、否認過的一點,也就是說,清華他們是教育爲政治服務的典型,也就是說一九四九年的清華它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大學,而是一個意識形態的工具。首先它是作爲一個專制的工具,爲專制服務,爲政權服務的工具來出現的,而不是作爲一個大學來出現的;第二點就是這個所謂大學它的目的也變了,它培養爲專制服務的工具,而不是有獨立思想、有見解的人。

在這樣一個目的底下,清華實際上在後六十年的歷史裏,它是一步一步走向這個目的的。

在這裏我們大家可以知道,就是它要使得學生成爲專制的工具,也就是說要使學生能够服服帖帖的爲專制服務,它有兩方面的事情要做:一方面就是思想、精神及倫理道德。在這個方面它要把學生徹底改變;另外一方面就是智力,在他們的智力探索上要讓學生失去問問題的智力,失去求真、質問專制的這個智力。這樣的話這批學生就能够服服帖帖的在思想精神上、靈魂上、在智力上能够服服帖帖的爲一個極權專制服務了。

 

B.那麽這樣一個目的它如何來達到的呢?我們大家可以看到,反觀清華後六十年的歷史,它是經過了幾步來達到這個的。第一步就是四九年以後文、理分家,理、工分家,這是它的第一步。爲什麽文理和理工要分家?文理分家實際上就是把自然科學的那些人文的東西給抽掉,把人文科學,也就是說精神科學的東西把它們分出去以後,把這一部分把它徹底給意識形態化。這樣兩個步驟就把兩個學科的學生都給孤立、閹割了。這裏頭第一個階段大家可以知道,清華大學在五七年以前經過了這樣兩個東西,就經過了一次大的變化。

第二階段,清華大學在五七年的反右,以及反右以後又經過了一次徹底的思想的清理。這第二階段徹底的思想清理就把清華大學和以前的那些傳統的東西完全徹底地切割了。而這個切割和整肅,在整肅後還不能讓他們很放心。在五七年以後,每年的新生進入學校他們都要進行這種反右教育,這個教育一直進行到六六年。因此實際上五七年那個最後的切割的那一步的教育實際上一直貫徹到六六年,甚至再往後。這也就是清華附中爲什麽會有很多的大學老師來兼課的一個客觀原因。這就是,在五七年很多大學的老師、很多有業務能力的人被整肅了,變成右派了,而被下放到附中來教書了。

那麽第三階段,經過了這樣一個文理分家、理工分家,又經過了反右以後,以及在這個過程的同時清華大學也進行了它自己的所謂“教改”。

 

現在在回過頭我們來看,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教改,我是覺得如果你是一個研究教育史,甚至研究具體的物理學,數學教育史的人,如果你是說實話的話,那麽你今天來去看清華當年五十年代、六十年代那些教改,你就一定會看到這些教改的很多的問題。

當然這些教改裏提到了一些所謂少而精,或者其它的一些或許是有意義的問題。但是整個的這些教改改掉的是教材裏的靈魂,而且整個這個教改的方針就是要把學生培養成一個工具。

當我後來懂事以後,走向自學的道路,後來走向大學以後再反過來看的時候,因爲後來我自己的自學和後來在大學裏學數學、物理的時候,我都曾經對比過不同的教材:我把清華大學的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那些物理教科書、數學教科書。對比過後來的教材,對比過國際上通用的教材,乃至臺灣的吳大猷教授編的教材。以當時清華大學的高等數學教材爲例,那個高等數學是教我們附中數學的老師程紫明參與的,以及清華大學的物理教科書爲例,對比以後你就會發現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清華大學教改以後的那些數學、物理教材,還不如八十年代以後的北京市的電視大學的教材!

這樣一個對比你就可以看到當時的教改到底它的最重要的方面它改向了什麽地方。

 

當時在清華附中的教改也是,確實在教改以後少而精了,學生在課堂裏的負擔少了,學生甚至可以在上課的時候到圖書館去看書或者是怎樣了。但是在圖書館我們能看到的是什麽呢?那些個教材裏頭又是什麽內容呢?

 

所有的內容都已經經過那種意識形態像梳子一樣的梳理。在這種封閉和這種清理過以後的知識生活中,你再也看不到什麽更多的東西了。你能看到的東西十分有限,而你大量的接觸的,讓你業餘時間去做的是大批判。例如當時清華附中的所謂北國江南的討論,所謂人性論的討論,還有其它的一些個東西。所以這種教改儘管改的少而精了,但是說到底它培養的是工具。

 

那麽第四個階段就是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中的清華就更不必我來講了,在文革中清華是一個重灾區。而這個重灾區,工宣隊進校、教改、大批判,清華整個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十年又被深耕了三番。因此這個清華經過了文化大革命以後,就連四九年以前留下的那點元氣也幾乎蕩然無存了。那點元氣經過五七年第一次泯滅,第二次又是經過六六年以後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六六年以後那十年很多的老老師被整死了,很多老老師的資料散失了。

因此實際上經過了文化大革命以後,清華已經徹底的被變成了一個共産黨統治的工具。經過了文化大革命以後,到七十年代末期在恢復高考以後,清華園的師資也罷,清華園的設施也罷、氣氛也罷,已經徹底變化了。清華園再也不可能,再也沒有四九年以前的那個氣氛了。這個就是清華園坐在了滑梯上,每况愈下的必然結果。

 

4.清華現狀

 

在這裏我想要講的也就是說清華在後六十年的整個的所謂的它的這個學校的變化,它的行政上的變化、教育的變化,這些個變化結果的目的是什麽呢?也就是它整個的這種政治挂帥它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麽呢?

如果我來舉例對比說明的話,整個清華在四九年以後,它所謂進行政治教育,教育改革,它的目的就是培養工具,培養爲共産黨服務的這樣的一批人。而這樣的目的說白了就是像:

把猪給閹割了,讓它只長肉;

把馬、驢給閹割了,讓它性情溫順,好好的去幹活;

或者說給推磨的驢,幹活的牲口戴上眼罩,讓你看不到;兩邊的東西;

或者說是給婦女裹上小脚,把你的脚裹了以後你再也不能隨便跑了,你就要依附于這個政權,依附于統治者。

這樣做的目的是否達到了呢?反觀從四九年到其後這六十年清華的歷史,我覺得清華的這個變化它的目的也達到了。因此清華培養出來的人基本上可以跟你講,我從遠處來看:

他們是一些失去了獨立的人格、研究能力的人!

 

這裏清華儘管有很多的中央委員,但是坦率的跟你說,所有的這些包括中共現在最高層胡錦濤也罷,和其它的那些清華的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的畢業生也罷,所有人的知識框架,他們所看過的東西,他們所受過的訓練就决定了他們是一批只能够因循爬這個階梯,沿著共産黨這個車軌往前走的人。這也就是說到今天爲止,大家也看到中共的這批領導人毫無想像力、毫無新意,只能够沿著冷戰時期的共産黨那套思想框架來往下走的原因。

 

清華是社會的一個縮影,也就是說更廣義說包括我們今天看到的所謂那些唱紅歌呀,回憶共産黨的傳統的各類人物,都是被極權專制工具化了的,毫無想像力的人。

爲此,我們來對比中共的這一代領導人和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東歐國家的那些共産黨領導人,來看他們的差別你就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清華培養的這批人的特點。

 

5.小結

 

那麽“清華”,它的所謂後六十年歷史特點究竟是什麽呢?這個就使我想到了我在研究極權主義的時候,德國的極權主義專家達倫道夫他對極權主義的看法。他認爲極權主義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反對一切人類文化傳統,第二個是反對近代的人權自由思想。這樣兩個特點它就使我想到清華一九四九年以後的歷史恰恰就反映了、代表了,或者說具體的是實施了的達倫道夫所說的極權主義的這兩個特點。因此清華園在一九四九年以後兩個特點,就是第一個它是反中國傳統;第二它是反西方現代傳統。

 

A.這個如果要展開的話會有很多的談的,在這裏我只想簡單的跟你講幾句。我們爲什麽說今天清華在四九年以後它是反中國傳統的呢?

我自己在那八年的清華園的生活中對此深有體會,我舉幾個例子。

第一個例子,比如說我們中國的教育傳統是教育我們要尊師愛友。而當時的清華幷不是這樣,它教育的是你要爲政治服務。那麽也是正是由于這個在爲政治服務的前提下,所以在清華園才發生了六六年文化大革命以後的那些對老師的迫害,對老教授的迫害,很多的人被迫害致死。而且這種對老師的毫無尊重,這種迫害在五七年反右前後就已經在清華園是這樣的了,也就是說尊師愛友這個傳統在清華園早已經不存在了。

我再講一個,我們中國的傳統講有教無類,也就是教育是要爲所有的人開放的。但是大家可以看到在清華園裏頭不是有教無類的,在清華園裏越來越厲害的是階級路綫,出身好的能够考上清華;出身不好的進不了清華的門;出身一般的考入清華以後,在清華園裏頭,在學生裏頭你要受到巨大的壓力。在清華園裏當然關于家庭等所有的倫理教育和要求,也都是反中國傳統的。這個我想大家都清楚,不用我多說,就是用不著來辯駁,只要你睜眼說實話就能够看到。

而這個東西直到今天,在清華園裏雖然不再像五十代、六十年代那麽表面化的激烈,但是它依然是這樣的。比如說如果清華園裏頭,如果哪一家裏出了一個FaGong學員,那麽家庭成員,同學朋友、老師就要來揭發的,劃清界限。如果哪個老師是這樣的話,那麽學生也會去揭發他。因此所有中國傳統這些東西,有教無類、尊師愛友這些東西,只要是清華園它以突出政治,以政治爲先,這些傳統的東西就不可能够存在。這一點,實際上更廣義地說,就是中共所謂尊孔,建孔子學院,但是只要你是政治第一,只要你是黨派專制高于其它的東西,那麽所有中國傳統的東西都被你閹割了它的靈魂,都實際上沒有它存在的餘地。

 

B.那麽爲什麽說它也是反對西方近代傳統的?西方近代傳統是尊重人權,是尊重知識分子這種自由主義思想,是尊重這些探索。在美國的物理教科書裏頭、美國的數學教科書裏,也不光是美國的,大家去看一看在吳大酞先生的物理教科書裏頭,首要的都是思想的自由探索,是思想前提的隨意的假設的可能,是各種哲學思想來爭鳴的那種可能的東西。但是今天在清華它不可能存在的,它只能存在的是唯物主義的意識形態。單從這點來說,唯物主義它自認爲它自己占有了真理,它就不會允許其它的近代思想、近代的這種哲學、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來存在。

因此實際上在今天的清華裏,它在後六十年不單培養不出人文的人才,也沒有培養出自然科學的人才。很重要的就是它今天在清華園裏實行的教育是沒有靈魂的教育。

這樣兩個反傳統就造成了清華在今天已經和前四十年的清華截然不一樣了。因爲前四十年的清華是中國傳統的産物,例如陳寅恪、王國維他們曾在清華園裏執教,它是西方傳統影響的産物,例如像胡適同代的那些人,那些自然科學家。但是四九年以後到今天的清華,不管共産黨講多少所謂的民族主義,所謂的民族傳統,實際上到今天的清華它的六十年的歷史,它所實行的是不要人類的傳統。所以這個就是後六十年的兩個特點,而這兩個特點就變成了清華不僅是把人文科學意識形態化,變成一種宣傳,而且把自然科學也變成了只是一種工具,甚至可以說也成了宣傳唯物主義的一種産物。

所以今天的清華在教育上它的特點就是“意識形態化”。所以今天的清華大學和前四十年的清華大學是不一樣的。前四十年的清華大學是一個“人”的大學,是一個一般社會的大學;後六十年的清華大學它是共産黨宣傳部領導下的産物,它是一個宣傳機構、一個專制機構的螺絲釘。蔣南翔非常有目的把清華要變成這個,而這個目的在後六十年他們的確也做到了。而這點就鑄成了跟清華前四十年最根本的區別。

 

C.最後一點我想談就是過去我自己對于清華的看法,後來我對清華看法的演變。清華到底給了我什麽,毀滅了我什麽。

到今天爲止,實際上當我回顧我在清華園的八年的歷史的時候,一方面由于那是我最美好的青春,所以留下了一些所謂甜蜜的回憶。而且在那裏可以跟大家講我應該說是順利的,因爲在清華附中,在功課上我自己不費任何力量,從考進清華附中的時候就是名列前茅的學生。到初中上高中的時候,那個時候甚至就是我的分數萬一考不够我也會上清華附中,因爲我的體育和我以前的成績已經决定了這一點。另外到了高二我自己又被分配到預科班。而在體育上從我到了清華附中,初二以後就是被清華附中在乒乓球隊裏,一直我做爲主力隊員是海澱區的冠軍,後來是北京市的冠軍,那在清華附中也算是出盡風頭。在高中的時候,我游泳在我們年級裏頭,在清華附中整個高中裏頭又是數一數二的。在文藝上,我曾經指揮過初中的我們班和高中的我們班歌咏比賽,獲得學校第一名。在清華附中的第一届校運會上,我是做爲四個升旗的孩子,扯旗走在入場式的最前面。

所以在清華附中整個實在的說我是非常順利的,風頭出的也是很多。但是這個順利當我懂事以後,說句實話,留給我的回憶却又是苦澀的。本來按我自己的素質,按我自己和很多的那些進入清華大學的學生的素質,我們這些人本來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本來可以取得很多的更大的成就,但是我們這一代人却沒有做到。比起二、三十年代那批人來說,你做的成就也是另一類型的。

儘管我自己覺悟了,在以後一直都在補課,一直力圖提出一些有用的問題,但是很多的東西本來在十歲到二十歲的時候你就應該去做了的事情你沒有做。

例如我自己常常講,和陳寅恪比,我自己的智力我不覺得比他差到哪裏。但是陳寅恪掌握九門外國語,而我自己呢?

陳寅恪的史書、史料能够背誦的很多,幾乎二十四史哪件大事他隨便就能够指出來在哪一頁。而我自己呢?

我拼命的在後半輩子不斷的努力,而這不斷的努力就給我留下很多苦澀。今天我來回憶那八年,本來那八年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我們可以學很多的東西,它可以使我們更有獨立研究的能力,更開闊的眼界,但是實際上沒有。而且我自己更多的要做的是在六九年離開清華附中以後,不僅重新充實自己的知識,而且花了十年、二十年重新擦掉清華附中所給我的所謂德智的那些影響,來重新走自己的道路。

我想每一個進入清華的人,如果你眼界開闊,如果你看到了更多的世界,看到了更多的歷史和更開闊的社會的話,如果你對你自己的能力、對你自己有更高的期待的話,你就一定會感到痛心。

我們這代人,我們之後的兩代人,乃至到現在在清華的那些學子,你們都繼續被這個政府、被這個制度、被這個社會,被這個占據清華園的機器所毀滅著。你的才能使你本來可以做更有用的事情,使你可以更豐富的生活,但是你不能!你正在走我的過去的路,正在重蹈覆轍……

 

所以最後在我結束談話的時候,百年清華千秋功罪,我要說的是前四十年清華它和人類歷史和人類傳統的密切相連,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後六十年的清華,被極權專制所控制的清華它變成了一個宣傳的工具,變成了意識形態化的一個結果,它留給我們的是“罪”。

 

好,今天我就講到這裏。下次聽衆朋友們我們再討論其它的問題。

 

 

2011.6 德國·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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