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還學文女士在推上發了一個關於愛因斯坦對宗教問題看法的手跡信件介紹，附了一段譯文：
“上帝这个词对我来说不过是人类软弱的表达和产物，而圣经则是那些古老又十分原始的传说的一个集结。”——引自愛因斯坦給古特金德的信
附原文片段：Albert Einstein to Eric Gutkind：
„Das Wort Gott ist für mich nichts
als Ausdruck und Produkt menschlicher Schwächen, die Bibel eine Sammlung
ehrwürdiger aber doch reichlich primitiver Legenden. Keine noch so feinsinnige
Auslegung kann (für mich) etwas daran ändern. Diese verfeinerten Auslegungen
sind naturgemäss höchst mannigfaltig und haben so gut wie nichts mit dem Urtext
zu schaffen. Für mich ist die unverfälschte jüdische Religion wie alle anderen
Religionen eine Incarnation des primitiven Aberglaubens. Und das jüdische Volk,
zu dem ich gerne gehöre und mit dessen Mentalität ich tief verwachsen bin, hat
für mich doch keine andersartige Dignität als alle anderen Völker. Soweit meine
Erfahrung reicht ist es auch um nichts besser als andere menschliche Gruppen
wenn es auch durch Mangel an Macht gegen die schlimmsten Auswüchse gesichert
ist. Sonst kann ich nichts „Auserwähltes“ an ihm wahrnehmen.“
它引起了激烈的質疑及討論。關於愛因斯坦的宗教看法，我發了多個推，作答如下：
【2】愛因斯坦多次表述過：他不相信有肉體人身的上帝。但是在自然和人之外是怎麼回事，他同時認為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因為他相信，自然之如此，人卻能描述理解它，一定有原因，因此隨之而來的就是愛因斯坦強調的另外一點：人對人的認識能力之外的事情，必須有敬畏心、神秘感、神聖感。
這兩點決定了中國的唯物主義者們根本不可能理解愛因斯坦思想，同時也決定了愛因斯坦的康德傾向及與馬赫等經驗主義者的不同。
【3】其實，不僅愛因斯坦，絕大多數有獨立思索能力的西人，尤其是承繼古希臘思想的科學家對於宗教的認識都是如此。而即便最保守的宗教社會學家弗格林，由於強調宗教的超越性而明確地認為三千年來的西方宗教、基督教，都是“人說神話”，還不是真正超越性的基督教；而為此歐洲的問題都是因為政治化了基督教、替代宗教！
【4】至於有網友認為，愛因斯坦的思想及超越性的宗教思想有些類似于孔子，對此我強調說，西方思想及二元論的知識框架和東方人的精神思想，完全是兩個形而上學前提，兩種認識論基礎——兩種文化，不可同日而語。
對這個問題，陳寅恪早在百年前明確地談到，所以這也是研究西學的我，對陳寅恪，還有齊如山五體投地之因。當代華人認識不到他們不僅全因大洋國的人的“故”步自封！也因五四所謂新文化運動引入的不過是對抗現代開放傾向，啟蒙傾向的romantic反向而動的“故基督教文化”而已！
【5】有網友在我的推後為說明愛因斯坦思想，跟推了一段愛因斯坦語錄的中文譯本：
“人是是那个被称为‘宇宙’的整体在有限时空中存在的很小一部分。人体验到自己和自己的感受与其他部分是分开的，是他的意识的一个光学幻觉。追求从这种束缚中解放出来是真正宗教的唯一目标。不培养这种幻觉，而只是克服它，给我们提供了可实现的内心平静的途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對此，我因為不知原文出處，心有疑惑卻無法確定，雖然如此，卻感到茲事體大，故在未找到原文前還是跟推說：
這段話的氣味兒讓我懷疑！
我曾經對一位網友說，看一個人的水平及思想只要看他的行文及使用的語言，常常是幾行字就可以見真章。我看李澤厚和高爾泰都是如此。有了基本的判斷，我是絕對不會再去閱讀那些浪費時間在得不償失的文字，只有必須要把他們作為辨析對象，要寫作的時候才會去閱讀。
好的文字則不僅需要讀，且反復讀。我購置王國維的書，十幾本裝陳寅恪文集，齊如山文集即是為此，雖然不是我的專業。而這個判斷能力反映一個人的感知能力。
【6】我研究生時的論文是《愛因斯坦的量子論思想探究》，同時我也翻譯出版過愛因斯坦傳記及語錄集，并且收集了不少有關愛因斯坦的傳記及研究文獻，但是這段話讓我覺得陌生，因為它竟然有宗教性的語言氣味，竟然帶有文青式的語言方式。為此我很懷疑翻譯者的理解及語言使用。
愛因斯坦的語言，有幾點可以肯定：
第一，他非常厭惡黑格爾式的思想語言，絕對不會使用黑格爾使用的那些術語。即便是同樣的德語單詞，翻譯的時候，你也不能夠用中文界使用的黑格爾式的中文術語翻譯，因為愛因斯坦肯定不是那麼想的，那使愛因斯坦變了味。
第二，愛因斯坦絕對不會使用那些教團的佈道者們慣用的煽情性的宗教性的語言。
第三，愛因斯坦不會使用romantic運動，即過去翻譯成“浪漫主義運動”，我認為必須譯為“宗教性羅馬化運動”中的任何一位所謂學者作家的語言及其行文方式，如黑格爾、謝林……，因為愛因斯坦甚至對這個潮流中的作曲家的作品都沒有好話，如瓦格納乃至貝多芬。
基於上述三點，我對這段話有疑惑，感到它的氣味兒不對。
【7】稍後的時候，還學文在網上找到了它的德文及英文原文，并把它發到了網上。
德文：Der Mensch ist ein Teil des
Ganzen, das wir Universum nennen, ein in Raum und Zeit begrenzter Teil. Er
erfährt sich selbst, seine Gedanken und Gefühle als getrennt von allem anderen
- eine Art optische Täuschung des Bewusstseins.
Diese
Täuschung ist wie ein Gefängnis für uns, das uns auf unsere eigenen Vorlieben
und auf die Zuneigung zu wenigen beschränkt. Unser Ziel muss es sein, uns aus
diesem Gefängnis zu befreien, indem wir den Horizont unseres Mitgefühls
erweitern, bis er alle lebenden Wesen und die gesamte Natur in all ihrer
Schönheit umfasst.' - Albert Einstein („Ideas and Opinions“)
英譯：“A human being is a part of the
whole called by us universe, a part limited in time and space. He experiences
himself, his thoughts and feeling as something separated from the rest, a kind
of optical delusion of his consciousness. This delusion is a kind of prison for
us, restricting us to our personal desires and to affection for a few persons
nearest to us. Our task must be to free ourselves from this prison by widening
our circle of compassion to embrace all living creatures and the whole of
nature in its beauty.”
對此我發推說：
如我的感覺，這段話非但沒有基督教宗教意識，而且很敏銳地感到基督教的二元分立的認識對人的認識及追求的“監獄”性的禁錮。這段話竟然是如此清晰地朝向天人合一，人是宇宙的一個有機部分。
對於愛因斯坦對甘地及佛教的明確的積極看法我在翻譯愛因斯坦語錄時也接觸到過。
【8】前述發了中文譯文的推友說，“第一次讀到這段話我也有同感，跟道家和佛家有共通。”
對此我作答：
感謝你的推！這讓大家有可能非常具體地討論。
我之所以感到這個討論是重要的，全因為深感奧威爾在《一九八四》中的預言啟示——到2050年大洋國的人就是再看到原文，也不會理解原文的意思了。這段譯文是個典型案例！
而這個扭曲及癌變的精神及思想的滲透，甚至滲透到谷歌的翻譯及搜索機器上，這對中文界是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
起初我因沒原文，的確猶豫而不敢貿然質疑。後來想到我說的愛因斯坦思想語言的那三點特點，那是百分之百準確的判斷，所以還是發了那段感思。此後我太太竟然不很困難地找到德文原本及英文譯文。
【9】為此，我太太還學文把它翻譯成中文發在推特上，為了更清楚，我據她的翻譯做了點改變，作為這一輪關於愛因斯坦對基督教宗教問題的看法——在近代西方文化、社會及政治發展潮流中最重要的一種看法，我把譯文附在下面，它讓我們看到，對愛因斯坦來說，西化帶給我們的目標及任務已經是——從二元的基督教性的精神及文化監獄中解放出來：
人類是一個整體的一部分，這個整體我們稱之為宇宙，而人則是在這個空間與時間中被局限的一部分。 他經驗到自我，卻竟然把他的思想及感覺當作了和所有其他一切分立的存在——而這其實是意識上的一種視覺錯覺。
對我們而言，這個錯覺猶如一座監獄，它把我們限制在自我偏好及對少數親近者的情感中。為此我們的目標必須是，把我們同情慈悲的視野拓寬到一切有生物以及整個自然呈現出的一切美，從而把我們從這座監獄中解放出來。
20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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