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達賴喇嘛延續轉世體系聲明的科學認識論基礎

多年追隨達賴喇嘛，在他身邊工作的才嘉先生七月二號在中文界發佈說：

達賴喇嘛尊者於七月二日聲明：確定延續達賴喇嘛轉世體系。

該佈告同時發表了達賴喇嘛聲明的藏文及中文譯文。

 

1.

看了這個聲明及譯文，基於半個世紀來，我對於古希臘以來的哲學及科學的追尋及研究，對於現代學術研究及啟蒙主義哲學及科學思想的理解及認識，對科學所基於的認識論與方法論的把握，我認為：達賴喇嘛做出的這個基於藏人文化及思想傳統，藏人社會獨有的佛教的生活方式所做出的決定，符合科學哲學家托馬斯·庫恩曾經展開過的對於不同思想系統、不同文化領域的科學研究的認識。套句現代人喜愛用的通俗說法——“是個符合科學性的選擇”。由於就我所了解的藏人知識人，還不知道誰是研究科學思想史及科學哲學的，所以我立即為才嘉的佈告加了一個中文注釋。如下：

 

人類沿襲、傳播，維持自己的存在及發展的形式及內容是多元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一種能夠認為自己代表了絕對真理，能夠排斥乃至完全否定其它的存在形式。即便是科學認識的內容及形式，也不具備這種要求。

所以佛教的傳承制，藏人社會的精神及文化維繫傳統，和西方社會來自古希臘的民主選擇制、議會制，更不要說來自基督教宗教社會的等級制，西方獨有的封建制——君主制，中國文化傳統曾存在過的基於家族倫理的朝代制，是平權的。

這樣的選擇方法有著它極為深切的人文關懷及歷史性的考慮。

人類追求美好的代代努力，不僅有嘗試及糾錯，也有傳承及延續，更有世世代代曾經打下的基礎。

作為思想研究者，我會繼續思索這些問題。

 

狗尾續貂，在此加個註腳。——2025.7.2

 

2.

關於達賴喇嘛這個延續轉世系統的聲明的意義，以及我為什麼會加這個注釋，還因為五四後百年來中文世界存在著嚴重的思想霧霾，因此對於這個注釋，我有必要作進一步的解釋。

 

就當代，即這一百年來對於人類社會多元性的文化發展的研究，文化社會學的意義來說，我之所以稱自己的注釋是“科學認識論的注釋”，是因為我認為，達賴喇嘛的聲明，繼續了百年來在文化方面的學術性、科學性的討論內容，進一步打破西方中心論的迷思，人類社會的一元化發展論的傾向，理直氣壯地開啟了多元化的模式。

就直觀，具象，橫向的對比來說，在時下這個極為混亂的世界現實中，達賴喇嘛聲明宣示了：人類社會及人的存在中，沒有燈塔國家、燈塔民族、上帝選民這種“絕對性”的存在；有的只是不同方式的對於人及自然的理解、關係的理解所導致的不同民族及族群的生活方式。

就對於經驗歷史，對於未來人類社會的開放性還是封閉性的探究——縱向性的對比、反思，以及其知識性的解釋及認識來說，達賴喇嘛的聲明，提出了更為廣闊多重的“理論”認識的可能。

就狹義、專門地對於極權主義研究來說，對基督教化的社會，以及其帶來的一黨專制，就其對比古希臘的城邦制及古羅馬的元老院制乃至獨裁制，甚至就其對比君主專制及皇朝制，不說別的，只說時下某些國家的所謂選舉結果帶給世界秩序的破壞，持續激化擴大了一些地區的戰火及屠殺，以及其本身社會的混亂的負面結果，達賴喇嘛現在給予藏族社會的選擇，為我們帶來了更為直接的平權性的對比的具體案例思索。

兩黨制、聯邦制的所謂民主選舉，是否比一黨制、帝制更好？西方建立在基督教機制上的後基督教社會的政體，是否比建立在佛教認識上的藏族社會機制更好？過去及時下的經驗歷史及社會提供了沒有答案的現實，而達賴喇嘛的聲明及藏族社會的基於其文化認識的選擇和培育，更進一步提供了更多的，亦或具有更好前景的思索及選擇可能。

 

3.

對於上述依據科學認識論方法論的基本要求及規範，基於五十多年來我對哲學史、思想史及文化史的研究的認識，針對四十年來我對於極權主義問題及西方後基督教社會的政治文化的概念及經驗研究，我當然知道，我的這個看法會讓那些缺乏提出問題及認識問題感知，以及沒有探究及懷疑能力的人——“如墮五里霧中”。因為同一個庫恩探究的科學認識論基礎也告訴我們，不同規範不可通約，不同世界的人無法互相理解。它其實就是莊子所說的“子非魚”問題，是物理學家普朗克為我們留下的人文學科中的“普朗克定理”問題：

一個新的學術事實通常不是通過說服反對它的人，讓他們承認接受了教訓而相信了它。相反更多的是通過反對它的人逐漸死光，新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從開始就熟悉這個學術事實而取得的。

 

然而，這一次，這個注釋除了在我所欣賞的某幾個年輕人及同輩友人中外，居然開始獲得更多的不相識的網友的認同。

一位推崇民國社會的年輕學友發推說：

仲師的這篇短文極具價值，我甚至認為超越您以前所有著說！因為您在此處擺脫當下西方文化精英以及大陸黃左集體呈現的歷史虛無感，用對於人類歷史文化傳承的關注來取代充滿世俗宗教性的意識形態惡臭的“進步”，這是一次自我鞭笞和涅槃重生，恭喜恭喜！

由於這個反應，我認為對於推進啟蒙，推進對抗Romantik運動，即對抗蘿蔓締科運動，準確說對抗宗教化的羅馬時代傾向運動能夠產生影響，因此，火上澆油，我回應說：

“小夥子，謝謝你點出我的看法所涉及的根本性意義！能看懂我這個注釋的人，都是有才能的人！

能誠心關注我的推文的，都是有感覺的人！

能知道在哪裡插嘴，讓我回應的，都是老實求知者！”

……

“相反，不知好歹地來碰瓷，大都是弗格林所言絕不與他們討論的那類人——一群不知深淺及好歹，沒有價值方法底線的‘意識形態分子’…不讀書，卻自以為是。由於無知，永遠是不懂什麼談什麼，結果自爆其短，自取其辱。”

因為我的注釋是在正宗的現代學術意義上，當代啟蒙主義、科學思想的基礎上做出的。

 

4.

對此，我當然知道，對於西方在這個星球的人類存在中的時下的強勢，究竟意謂什麼，我需要進一步做個注釋——及對其拉開距離遙看，具體問題直析。

 

在目前人類存在的生活方式及其文化思想及社會中，西方究竟強勢在什麼地方？

在我看，它強勢在二元論的認識問題的方式帶來的思想方法——首先它具象地帶來強勢的物質結果，同時抽象地則是開放性的“知”“識”及其探究方式。但是必須注意的是，這兩點都是古希臘文化思想所擁有的。相反，二元論潛藏的一元性的宗教傾向及企圖，其中世紀的繁榮與實踐，卻把二元論思維方式可能陷入的封閉性、排他性、專斷性發揮到了極致。它首先封閉了西方自身，繼而在宗教對於近代化、文藝復興及啟蒙運動的反彈、反動中，把它推向世界各地。甚至直接輸出到第三世界，在那裡壓倒性地產生盲目乃至狂妄的族群分裂及封閉。

為此，我們必須強調，強勢的物質化並不絕對地意味著人生的幸福、和平及安全，並不意味人所生存的自然界健全地存在下去，繼續成為未來人類存在的可靠家園。

今天的經驗事實已經讓人們看到，這個西方帶來的物質強勢，同時存在且已經帶給地球及宇宙的另外一面——災難性的破壞性、毀滅性，以及殘暴性及滅絕人性。

藏人這百年的遭遇，在某種意義上可謂是西化過程中的遭遇。他們在殘酷、悲慘的遭遇中拼命為自己，其實可以說如同日本人、韓國人那樣，更為我們保留了很多美好的東方傳統，讓我們今天能直觀地看到面向另外一個方向的開放性窗戶。我們對此只應該感謝和反省。我知道，早晚讓我們更直接地看到——它們比你如今想象到的還要重要及必要。

 

歸根到底：科學認識論告訴我們，人類社會的存在及發展，是各自在自己對於人的存在與自然的關係的認識的形而上學前提下，衍生出來的規範和存在形式。這類規範和存在形式，在歷史的發生發展中，如科學理論一樣地不斷修正自己，改善自己。

不同形而上學前提是平權的。它所具有的價值要求不能夠用科學的方法來證明，是一種超越性的存在。

但是，人類社會存在的多元性，必須互相依存及和睦相處的要求，要求這類形而上學前提所具有的“價值要求”，不得對其它的價值要求有直接的排斥乃至毀滅性的要求。這一開放性的價值要求原則——具有普世性。必須遵守，不得觸犯！

凡屬於具有觸犯普世要求的“形而上學前提”的“社會”不具備存在的合理性，而“個人”則有責任及必須退出社會，孤立存在。

如是，達賴喇嘛正在為藏人堅持的、實踐的，實際上正是時下各種文化都在經歷的，科學哲學家波普所說的——尋找一個更好的世界！

 

2025.7.4